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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就是那个艾滋病患者

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。

——彭斋

深秋刚过,南城江上起大雾。

站大桥上俯瞰,仿若置身云端,一眼望不到江面。

陈老头注意这个年轻人很久了。

刚才他晨练路过这里,这年轻人就来了。

等买完菜回来,年轻人还站在原地。

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吧。

瘦瘦小小穿个套头衫,灰色连帽戴在头上,靠着护栏一动不动。

哎,现在年轻人压力确实很大,但也没到想不开的地步不是。

陈老头拎着菜,慢慢靠近那个年轻人,递过去一支烟:“小伙子,这儿风景确实还可以哈。”

年轻人身体紧绷,轻轻摇了摇头:“谢谢,不会。”

一老一少并肩站着,默不作声。

陈老头静静抽起烟,望着全城被笼罩在大雾中。

等了很久,年轻人见陈老头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,哑着嗓子开口:“叔,我能试试吗?”

陈老头从兜里掏出烟,年轻人伸出左手,抽出一根,借了陈老头的火机点燃烟。

这年轻人可真的算全副武装了,手上还戴着黑色皮手套。

现在年轻人身体素质都这么差了?

还没到冬天,就这么怕冷。

年轻人才抽了一口,不出意外被呛到。

“嗨,这烟便宜,口感差点儿。你这么年轻,以后有的是机会挣大钱,买好烟抽。”

年轻人不再咳嗽,往后退了一步,摇摇头:“没有以后了。”

陈老头不以为然:“你的路还长着呢,现在吃点苦受点挫折算什么,熬过去就好了。”

“叔,您不懂!”

“你不说我怎么懂?”

“我……我有病……”

这话似乎用掉年轻人全身力气,刚说完,差点没站稳,还好被陈老头扶住。

“嗨,这有啥,有病就去治,现在国家医保政策这么好。”

“我得的是艾滋!”

“所以呢?”

年轻人被问住了,

没有见到想象中鄙夷的目光,也没有嫌弃的逃离。

眼前这位大叔只是平静地反问他。

所以呢?

所以大叔不是该离他远远儿的,不是应该骂他乱来不自爱吗?

为什么,为什么大叔现在的反应,好像他遇到的不过是件普通的小事儿?

知道年轻人症结所在,陈老头反倒暗自松了口气。

看这样子,只是一时想不开,不是真的想寻短见。

陈老头带年轻人去了一个地方。

“叔,您怎么来了?”

从那栋奶白色建筑里,出来个中年男人,见到陈老头领着个年轻人,心里猜出了三五分。

年轻人看着那块志愿者之家的牌子,没有跟着上前。

所以,这是想给他做心理辅导?

有什么用呢?

呵呵,他这病反正治不好了,也活不长了。

那中年男人上前过来邀请他:“来都来了,吃完饭再走!”

“不……不了,我……”

“别客气,我可是托你的福,才能尝到陈叔的手艺,他做的宫保鸡丁可是一绝!对了,我叫李峰,怎么称呼你?”

“王岑。”

三人进了屋子,到了厨房。

“我们这儿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,等会儿你负责洗菜,陈叔做菜,我洗碗哈!”李峰是个自来熟,拍拍王岑肩膀,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工作。

王岑没动,望着开始忙碌的两人,小声嘟囔一句。

两人没听见。

他又大点声开口:“我……我怕传染给你们。”

李峰听着,顺手拿起一袋折耳根,递到王岑手上:“啥病都得吃饭,赶紧过来帮忙。”

王岑没动,盯着李峰没说话。

两人僵持不下,还是陈老头说话了:“小王啊,你知不知道你这病有什么途径传染?”

王岑咽了下口水,弱弱回道:“母婴传播、性传播、血液传播……”

李峰闻言拍了拍王岑的头:“那不就结了,你可别想偷懒,赶紧帮忙!”

这一拍并不用力,但王岑的眼泪刷一下就掉下来了。

“唉唉唉,大兄弟,你老哥我力气是大点没错,可也没夸张到把你打痛的地步吧?”

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,此刻通通得到宣泄。

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王岑,被李峰带到外面会客室,只留陈老头一个人做饭。

王岑哪是被李峰拍痛的,他哭的是,这世上竟然有人知道他得了病,还把他当个正常人!

身边亲戚朋友,知道他得了这病的,巴不得离远远儿的,就是见了面,也装作不认识。

可陈老头和李峰不过是两个陌生人,竟然愿意接纳他,把他当普通人。

原本觉得人生无望的王岑,突然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。

三人有说有笑说完饭,李峰果然进去洗碗了。

陈老头坐在王岑对面,心平气和问:“以后,你怎么打算的?”

今天遇到陈老头以前,王岑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大桥。

可现在,听陈老头这样问,王岑开始迷茫了。

“我不知道。活一天算一天吧,听说这病活不长的。”

陈老头此刻竟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:“我说,医院吧?”

王岑一愣,摇摇头:“确诊了的,医院跑了。”

“你还在读书嘛?”

王岑点点头:“大一。”

听到王岑竟然上了大学,陈老头反而变得严厉起来:“你这学简直是白上了!”

王岑不服气:“我年级第五!”

“那也掩盖不了你水平不行的事实。谁告诉你得了艾滋活不长的?”

“身边朋友都这么说……”

“你就没上网查查?”

“还查什么啊……反正都治不好的,上网看别人怎么骂我们?”

陈老头叹了口气,知道这事儿任重道远急不得,于是耐心给王岑介绍起现在艾滋病的基本情况。

王岑,一个高等院校的大学生,此刻被小学没毕业的老头上课,却心悦诚服。

通过陈老头,王岑这才知道,原来现在我国对艾滋病患者竟然是免费提供治疗的,可根据实际情况,定期免费领取抗病毒药物。

他还知道了,原来现在艾滋病并不是绝症,只要早发现早治疗,可能几十年都不会发病,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。

更重要的是,陈老头最后的一段话:

“其实这病跟糖尿病高血压差不多,就是一慢性病,别搞得跟什么妖魔鬼怪似的。生了病就去治,你是病人,又不是恶人。”

是啊,他是病人,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。

相反,他还是受害者。

要不是男朋友隐瞒真相,故意没有带套,他怎么会染上这病呢?

可身边的人,都觉得肯定是他在外面乱来,才会中招,是活该。

然而这种事,他就算解释破天,别人只怕也不会信。

当天下午,王岑被陈老头拎着去了疾控中心报备。

再次路过大桥时,江面的雾已经散了。

志愿者之家,来了个新的志愿者。

这个志愿者是几个爱心人士共同组建,为了劝导自杀人群重拾希望。

经过系统培训,王岑已经逐步掌握了相关知识。

如今,他继续回到学校求学,闲暇时就当志愿者。

慢慢的,他开始收到被劝阻的人们写来的感谢信。

他从中学到很多。

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:

除了生死,其他都是小事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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